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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《第一人称单数》

时隔六年村上春树又出新小说了,这是写于2018至2019年的一些短篇小说,可以说都是村上七十多岁写的东西了,但是在他的小说里,主人公永远是年轻人,一个不介意孤独的主角,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,我对着这样的人有着莫名的亲近感。啊对了,村上本人也很健康很自律,给人一种活力充沛的印象,铁人三项的爱好者,果然爱运动的人都很有魅力呢。

说回正题,这本书总的来说像是回忆的口吻,以老人家的视角来讲年轻人的故事,这些故事都是一些细小细碎的时光碎片或者是真假参半的回忆、不存在的乐评、虚构的短歌诗集……

文体总之非常随意,共同的地方当然就是都选用了第一人称的“我”来讲故事,而且这些故事都和记忆有关系。比如在谢肉祭中:

那些只不过是我琐碎人生中发生的一组小事,如今看来,是人生中稍微绕点路的插曲。即便没发生那种事,我的人生想必也和此时此刻没太大差别。然而那些记忆,在某个时刻,想必会穿过遥远的漫漫长路前来造访我,并且以不可思议的强度撼动我心。犹如秋末的晚风,卷起森林的树叶,令原野的整片芒草一齐伏倒,用力拍打家家户户的门扉。

……

这种感觉还挺真实的,人生的密度厚起来这种感觉就会越强烈,记忆的消逝是不可避免的,能想起来的东西在不同的时候感受会大相径庭。

第一篇 石枕上

大概讲了一个19岁男孩和一个一起打工的女孩共度一晚的故事,他们相遇,做爱,对方留下什么东西,消失,真是典型的村上式故事。这次不同的配件是女生做爱做到高潮时会叫别人名字,同时这个女生在写和歌,那晚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,女孩子留下的一部名为《石枕上》短歌集。

先谈谈我的第一感受,就是两条直线相交于一点,然后离开永不相见。毫无预期得遇到,然后消失不见,那种心情再难复刻。打个比方,大学的我一晚上失眠,爬起来看三体,我还记得那晚上月亮特别亮,非常亢奋得看了一晚上,第二天也完全不困,第一次看三体的这种感觉之后再也没有遇到。后面再想追寻,会有一丝丝无可奈何。

就像文章后面这样写道:

再从抽屉里取出那本已泛黄变色的歌集重读,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和价值,我自己也不明白。老实说,是真的不大明白。但不管怎么样,它都留下了。其他的言语和思绪皆化为飞尘消失无踪。

……

回忆里常有这样的小玩意,昨晚我还和爸爸聊起去年一年的回忆,他觉得我会忘却,时间越长越会觉得这一年的事情会变得割裂与不真实。也许是这样,但不管怎么样它都留下了,即便诸多思绪和言语都化为飞尘消失无踪。之后的一天我也会感叹,第一次表白亲吻时的那种感觉以后再也没有了,或者是偶尔想起爸爸坐很长时间的公交车来看我的事情,开心得说,原来还有这么多幸福的小时刻。当然难过痛苦的东西也会时不时溜进来,但是这一点上,痛苦难过得时刻回忆起来肯定没有当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了。

另外关于痛苦的回忆这里扯句题外话,我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对挫折反应不当,对痛苦有“战斗或逃跑”的反应:要么反击带来痛苦的事物,要么努力逃避。结果没能找到跨越障碍的有效途径,所以一次次碰到类似的障碍,在成长道路上(都不能说是实现目标的路上了,因为之前就没目标)进步很小或者没有进步。最近看达里奥的《原则》,对这一点更加确定,对痛苦没有认真反思总是让自己被痛苦劫持。

扯远了,关于《原则》我想结合自己之后也写点东西。

文章里里面有一首短歌,让我想到很多:

和我的距离

好像很远吧?

当时是否该

在木星转机?

……

又是一个对距离的比喻,就像《1973年的弹子球》里声称在火星出生和在土星出生的人,另外《斯普特尼克恋人》中那个距离遥远,环绕地球短暂相会后又彼此分离的人造卫星也与此如出一辙。典型的村上式孤独,小说里男女主人公也是,总想要在别人身上希求些什么,这种寻求的感觉也一直伴随着我,但其实这种寻求感在我看来是非现实性的,因为我自己常常这样想。现实性是很重要的,真的非常重要,现实性和非现实性得共存着来,但是现实性一定是主导。《斯普特尼克恋人》里面对于那种沉溺于非现实的人的刻画十分传神,看的我有些压抑,喜欢非现实的人会一直把自己囚禁在非现实世界,就像斯普特尼克自己的隐喻一样:斯普特尼克是冷战时期军备竞赛苏联发送的第一颗人造卫星,没收回,在太空遨游。而斯普特尼克恋人–堇和敏(姑且说是一对同性恋)如同这颗人造卫星,在非现实性的太空中遨游,无法被现实性的地球收回。生活在现实里,爱具体的人,做具体的事情,双脚伸进泥土里,才能踏踏实实舒舒服服。

最后谈一点对村上小说里面一个我共同的感觉:情节的设置总是人在“正常”的轨道上滑行,忽然莫名得轻微出轨,产生难以言明的异样体验,最后又一次回到正轨。其实这种微妙的偏差也是我追着看村上的原因之一,日常生活中大家都太正常了,生活都差不多,平淡乏味,不可能说对一个陌生人知根知底得了解,看小说时我总有这样的期待:嘿,总要发生点什么吧!

不得不说,这本小说明显能感觉村上老了,小说的中间与结尾部分的感慨部分多了很多,以前的文集可都不是这么感慨万千的,处女座《且听风吟》一股脑得叙事,把光怪陆离,七扭八拐的情节抛出来让读者自己去看,所以看这本书有种这是一本人生积累小册子的错觉。在这些感慨中,我有些特别喜欢的段落:

迄今为止,我的人生有几个重要的分水岭——恐怕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如此。向左或向右,往哪边走都可以。面对这样的时刻,我有时选左,有时选右……然后才有了如今的我。就这样第一人称单数的我实实在在得出现在了这里。要是我在其中任何一处选择了不同的方向,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我了。

……

村上29岁走上作家这条路,伴随着神宫球场那颗球写下处女座,在文艺春秋斩获金奖,一晃四十余年,他也没想到这样一个选择把他导向现在。现在活生生站在这里的我就是之前无数决策慢慢雕刻出来的,无论决策质量高低如何,坦诚得完完全全地接受然后继续下去吧。


Sherry

2022-3-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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